文|每日人物 赵若帆
编辑|钟十五
高清4K、华丽特效乃至一个小小的画面色块，都得依赖一块高性能的显卡。可以说，显卡是左右着影视行业的产品。然而，从去年10月至今，显卡价格暴涨至少两倍，市场上一卡难求。显卡的短缺拉长了影视产品的制作周期。
“画质升级到了4K，用的显卡却没有更新。”做影视调色的铁哥表示，“导出的时间翻了不止两倍。”
这背后是一条连锁反应。芯片短缺导致虚拟货币的涨价，并带动了显卡的暴涨。这让更多的挖矿老板和二道贩子加入其中，致使售卖显卡的商家们的正常经营秩序被打乱，也让依赖显卡运算的真正有需要的影视、科研行业深受其害。
目前来看，这波显卡暴涨还将持续一段时间。受奇亚币影响，硬盘市场溢价严重。产业下游的人们，或许也将要复刻显卡的经历。
比特币暴涨，显卡遭殃
“新出的30系卡已经涨到1万多，两三年前的RTX 1080也跟着涨起来了。”铁哥进入影视行业十几年来，还没遇到过显卡涨价这么离谱的时候，现在新卡老卡都买不到。
据央视财经报道，近四个月内显卡涨价超过100%，市场缺货严重。以英伟达RTX 3070为例，官方售价为3899元，但目前市场价格普遍在10000元以上，且需要预约抢购。京东显卡热卖总榜显示，排名第一的RTX3070已有1.8万人预约，该商品近7日销量为369件。
▲ 京东显卡热销榜 图/京东
“去年年底的时候明确感受到显卡开始涨价了。”铁哥回忆道，之前都是从经销商那里购买。但现在涨价涨得太厉害，经销商也没货了。”
郑州商家张健经历了这波显卡暴涨带来的直接后果，“我们也进不起货。”除此，他还十分苦恼，明明手上没有显卡，却被消费者们认为是经销商囤积居奇，炒起了显卡的价格。
一块显卡出厂后，先要进入全国总代理，再是地区总代理，再由他们分派给少数订单量较大的分销商，分销商再供货给电脑城里的商家，最后由商家售卖给消费者。
像张健这样的商家往往处在产业链底端。张健表示，自己每个月进货的数量有限，根本无法炒起市场价格。“显卡利润并没有想得那么高，正常情况下一张4000块左右的显卡，只有一两百块的利润。”
相反地，暴涨的显卡让张健的总销量减少了60%，其中卖给个人的销量与以往相比，更是少了一半。“一方面是因为源头很难进货，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价格波动，怕之后会跌，所以能出就出。”张健解释道。
显卡暴涨正好赶上肇始于2020年秋季的全球性芯片短缺。连英伟达和AMD两大显卡制造商也发声明称，显卡出现供应链紧张，这些最终导致出货困难并引发显卡涨价。
不仅如此，虚拟货币的涨价也加剧显卡价格的暴涨。显卡可以做数据运算的原理，让之成为挖矿的工具。疫情导致全球实体产业下行，不少金融巨头将资金投向虚拟货币领域，从而引发涨价。CoinDesk数据显示，2020年比特币币值涨了近3倍，以太币币值涨幅达450%。
“虚拟货币一涨价，挖矿的收益就高了，大家都去挖矿，显卡的价格就涨上来了。”张健说。
网络上，关于显卡挖矿的讨论也热火朝天。游戏玩家发现，在常逛的游戏论坛上刷出显卡挖矿教程的次数越来越多。打开百度“显卡吧”，这个昔日曾以讨论显卡性能、价格等特点的贴吧，如今已然被“转手显卡”“期盼矿难”等与虚拟货币相关的话题盘踞着版面，热度高居不下。
在B站，显卡挖矿也成为了科技区UP主的热门话题。张健也是一名科技区UP主。他发现，最近越来越多的粉丝开始向他咨询如何设置挖矿软件。
▲ 小规模的显卡挖矿 图/网络
铁哥身边也有同事在挖矿。影视行业的电脑需要长时间渲染、导出视频，所以经常下班后也不能断电。“等晚上下班后开始用电脑挖矿，白天上班后就关掉。”
厂商意识到了显卡挖矿的存在。为保障显卡用作正途，今年2月英伟达采取了新驱动，降低RTX 3060以太币挖矿效率50%，并推出专用矿卡CMP HX系列，以避免用户无卡可买。然而不到一个月，英伟达发布的一款开发者驱动，却意外地破解了RTX3060的挖矿限制。
然而，专用矿卡也不能缓解危机。北京邮电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副教授陈光告诉每日人物，专用矿卡的原理在于通过降低电力成本，以更少的能耗来提供同等的算力。但专用矿卡除了挖矿外，似乎再无用途，“没办法应用于科研，不像普通显卡一样适用于深度学习、画面渲染等场景。”
“最直接的原因，是矿卡不支持现在的通用框架的API接口（应用程序编程接口）。”陈光进一步解释称。
而且专用矿卡也并非人人都能买到。“这些都是大宗货，发售前都被专业矿场预定，几百张根本不接货。我们这些经销商压根见不到，散户也没人买。”
普通显卡灵活性更强，进可挖矿，退可打游戏或转手出售，“专用矿卡就没有退路，只能一直挖到报废为止。”张健补充道。
“人人都骂黄牛，人人都想当黄牛”
《赛博朋克2077》游戏玩家们，更是为此感到庆幸。他们在这款去年12月发售的游戏评论区下，留言感谢称“教会自己理财”“让我买到便宜显卡”。
2020年9月，英伟达发布了最新的RTX 30系显卡。游戏玩家们第一时间为玩最新的游戏，而入手了这款新显卡。目前该系列显卡的价格已翻了两倍多，最便宜的RTX 3060也要7000元。
▲ 显卡暴涨让不少玩家望而却步 图/网络
游戏玩家陈立也因换电脑早入手了一张显卡，收获一笔意外的财富。去年双十一，他无意间在某官方旗舰店捡了漏，以3899元的原价抢到了一块RTX 3070。然而996的工作节奏，让陈立用到这块显卡的时间少之又少。这时，他在B站上发现了显卡挖矿的教程。
“放着也是闲着，不如每天挣点排骨钱。”照着挖矿教程，陈立入了坑。“电费再贵也就一块钱一度，一天最多消耗三度左右。”从2月到4月，陈立断断续续挖了近一个半月的比特币，最后卖了1400多块。
挖矿同时，陈立注意到了显卡的涨价，他将显卡挂在闲鱼观测风向。“原本是不打算出的，但矿老板给的太多了。”最终，陈立以8800元的价格卖出了这张二手卡。“相当于白玩了半年显卡，还净赚了6000多。”
4月9日，闲鱼指数发布官方声明称，近期平台上的显卡成交均价快速上涨了近1060元，为去年同期的近两倍。闲鱼认为，平台明显存在交易过热问题。为了规范市场，闲鱼在4月初设置“显卡冷静期”，呼吁用户理性消费。
▲ 闲鱼指数的官方声明 图/闲鱼
像陈立这样的玩家卖出的显卡，很有可能最后都流向到那些挖币的矿老板手里。他们是显卡交易链上最重要的一环。矿老板的需求巨大，需要不断购入显卡。挖矿拼的是解题的速度。显卡越多，算力越强，越容易挖出矿。只要数量充足，低性能的显卡也能拿来挖矿。
除了直接与厂商订货外，不少矿老板也会从散户手中高价收购显卡。铁哥明显感受到，“两三年前出的RTX1080现在都涨得非常高，矿老板可能觉得有总比没有的强。”矿老板们出手大方，几乎不还价，付款时十分痛快，因此散户都愿意将显卡卖给矿老板。
同样暴涨的显卡价格也让不少人浑水摸鱼。他们会假扮矿老板四处压价收卡囤积，再转手倒卖赚取差价。显卡市场称呼这些人为“二道贩子”，认为是他们扰乱了市场秩序，炒高了显卡价格。
刘年第一次在闲鱼上卖货，就遇到了二道贩子。对方收到货后声称是坏卡，并以算力低为由要求降价。这让他感到气愤，“我的卡保修到今年10月底。”最后他注意到，闲鱼提示该买家近期在发货后已发起了14笔退款。
这也让商家张健感到不满。他见过了很多二道贩子，其实都是跟风的小白。有的人利用外挂或组织他人帮忙抢购显卡，囤货等待涨价出售；有的人自称是他B站粉丝，从他那儿购买了特价显卡后，又转手卖出赚取差价；有的人利用平台“7天无理由退还”的规则，挖矿后又将显卡退货。
而当一张挖过矿的卡退休后，它很有可能会被打上“女生自用”“99新”等旗号再次流入二手市场，转卖给其他人盈利。
铁哥就有朋友中过招。卖家宣称显卡全新，到手后一跑性能却发现挖过矿。“其实性能没有太大影响，但花那么多钱买个二手的，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。”铁哥实在想不通，“除了浪费资源，挖矿到底能产出什么？本来全球就变暖了。”
但长期挖矿确实会损耗显卡性能。“打游戏或者做科研时，显卡还有时间休息。”陈光副教授解释，挖矿时显卡往往是7×24小时满负荷运转，始终保持在运算峰值上。如果无法及时降温，有可能损坏显卡的算力，降低最高效率，也更容易出现故障。
“人人都骂黄牛，人人都想当黄牛。”张健很是无奈，“现在搞显卡的大部分都是跟风者，影响的却是真正有需求的人。”
▲ 影视行业高度依赖显卡的性能 图/网络
“为了毕业，再贵也得买”
王恒毅正是对显卡有着真正需求的人。他没想到，一张显卡差点扼住了自己学业的喉咙。
王恒毅是中国矿业大学（北京）一名研三的学生，他的毕业课题与计算机深度学习网络相关。深度学习非常依赖显卡的运算能力和批处理能力，一张高算力的显卡甚至能缩短一半的实验时间，这对王恒毅顺利完成课题至关重要。放寒假后，由于难以远程使用学校的服务器，1月20日，王恒毅决定购置一张显卡在家完成实验。
起初，他看中了一款RTX 3070，彼时的价格已经突破了5000元。价格涨得厉害，可线上线下都没有库存。“老板说有卡的话会和我联系。”
身边的朋友都建议他别买显卡。王恒毅也在犹豫，此时购卡性价比确实非常低。就在他犹豫的四天里，这款显卡又涨了400元。王恒毅再也坐不住了，“为了毕业，再贵也得买！”
可市场实在缺货严重。卖家表示单买显卡只能保证在90天内送到，想要优先发货只能购买整台机箱。此时临近春运，“再犹豫就没有货了，买到就是赚到！”王恒毅咬牙选择了这个曲线救国的方案。
1月31日，他以8485元的价格购入了一台包含RTX 3070的机箱。换算下来，这款显卡的价格在5600元。11天后，机箱送到手上。年后，这款机箱的价格又上涨了2000元。
▲ 王恒毅重金买下的整机箱 图/受访者
这个咬咬牙的决定，让王恒毅成了实验室里唯一抢到显卡的人。高价和缺货劝退了他的同门，也打消了导师升级实验室显卡的想法。同门的女生甚至购买了性能较低的RTX 10系的显卡，“也能做实验，但是很难达到预期效果，主要会拖进度，造成很多的不便。”
多亏有这张显卡，王恒毅在论文截止当天交上了初稿。“差点没弄完。提交了初稿以后又补了一些实验。”现在回想起来，王恒毅还是感到“非常害怕”。
显卡紧张也逼着铁哥去寻找替代方案。2020年11月11日，苹果发布的M1芯片，无疑成了铁哥的救命稻草。这款号称内置了全世界最强大的集成显卡，性能相当于英伟达的GTX 1070，且支持3D建模渲染等功能。
▲ 苹果的M1芯片 图/网络
然而，苹果却无法拯救他其他的同事。铁哥现在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同事抱怨显卡价格上涨。
一方面，像Pr等许多影视业的必备剪辑软件，M1芯片并不兼容或尚未做好优化，无法提升工作的速度和流畅度；另一方面，影视行业仍依赖传统多块显卡并发处理，比如“特效等工作是没办法在苹果上解决的，必须要用8块乃至更多块显卡才能实时渲染出来，让导演看到效果。”
显卡过后，硬盘告急
虚拟货币官方也注意到了显卡市场的混乱。去年年底，以太坊官方公布了以太坊2.0，声称将采用权益证明共识机制——未来无需使用显卡就可挖以太币，并希望借此缓解显卡紧缺。
张健对此嗤之以鼻。“能挖的虚拟货币有成千上百种，没有了比特币、以太币，还会有别的币种。”
现实确实如此，新的币种层出不穷，门罗币、奇亚币、莱特币……近期的币圈新贵狗狗币则是代表。2021年以来，狗狗币最高涨幅达9977%，币值上涨了405倍。挖矿教程也纷纷从以太币转向了狗狗币。
▲ 狗狗币的创立初衷只是为了开玩笑 图/网络
新虚拟货币采取的新挖矿机制，总能被大众还原至对应的电脑硬件功能上，用不同的硬件挖不同的矿。B站网友总结道，“显卡对应比特币和以太币，CPU对应门罗币，硬盘对应奇亚币，内存对应莱特币......”
这并非杞人忧天。随着新虚拟货币“奇亚币”的爆红，近期的硬盘价格已开始暴涨。根据时代财经报道，8T及以上的企业级硬盘缺货严重，价格提高了近3倍。淘宝和京东上，希捷与西部数据6T及以上的企业盘全部缺货。危机程度与显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▲ 硬盘也成为了挖矿的工具 图/网络
这又让铁哥不安起来。显卡关乎影片导出，硬盘关乎影片储存，他担心硬盘涨价缺货造成的影响，将比显卡更为严重。而涨价的大容量企业硬盘，刚好是影视行业最关键的储存媒介，且暂时无法替代。
硬盘的涨价稍微稳定了显卡的市场，5月以来，市面上显卡价格有所回落，RTX 3070的价格已经降至8800元左右。但想要回到原价，恐怕还要很久的时间。
这并不意味着危机即将过去。虚拟货币与硬件的捆绑，让所有电脑硬件都具有涨价的可能。有限的硬件资源日渐被消耗在虚拟货币的生产中，这个“本末倒置”的怪圈，还将持续下去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铁哥、刘年、陈立均为化名。）